泰山生活
有人说，这十年是中国电影最好的时代。
在鱼叔看来，十年前诞生的一部国产电影，却至今无人超越。
它便是，2013年初上映的《一代宗师》。
虽然这部影片在当时也引起了一些争议。
但十年过后，几乎已经没有人会说它是一部烂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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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家卫的电影，一向如此。
需要细品，需要回味，需要时光的积淀。
更早的《东邪西毒》，也一样。
上映当年遭遇口碑、票房滑铁卢，但随着时间流逝，已经成为华语电影独一无二的经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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遗憾的是。
整整十年，王家卫再无新片。
整整十年，华语片日渐暗淡。
无论是从功夫片的华丽，还是从传记片的深刻，抑或是从爱情片的细腻，都难以找到一部望其项背之作。
更别说是从艺术片的精致，任谁都望尘莫及。
因此，借《一代宗师》上映十周年之际，鱼叔想和大家重新回顾这部作品。
念念不忘，必有回想
凭一口气，点一盏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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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让我们回过头，再去看看。
王家卫在十年前点的那盏灯，到底是什么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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点一盏灯
电影开拍前，王家卫曾被一则录像吸引。
画面中，70岁的叶问演示着咏春拳法。
据说，这是他去世前三天拍下的，是为了传教武学。
王家卫困惑于叶问的执著，并带着这个问题拍摄了《一代宗师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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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一代宗师》的关键词不是「宗师」，而是「一代」。
起初，王家卫只想拍一个人一条街的故事。
在走访后他发觉，许多老师傅尽管来自天南地北，却都不厌其烦地讲解仪轨，为这部电影倾囊相授。
他的野心，也转变为记述一代武林的传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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促成这一构想的，还有本片的编剧之一，徐浩峰。
出身津门武术世家的徐浩峰，对武林有着独特的见解。
他与王家卫的合作，既是南北思维的碰撞，也是后现代叙事与传统叙事的结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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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家卫与徐浩峰
过往的武侠片大多只拍打斗，却忽视了武林的生态。
即不同的社会阶层，规矩，面子与里子。
徐浩峰则用生猛的白描，勾勒出一张武林生态图。
文戏武唱，武戏文唱。
使得影片更有历史的厚重感，传承宗师的底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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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了稳固的底子，王家卫得以自如发挥诗意的表达。
宫二与马三的对决，最为极致。
形意拳霸道，八卦掌阴柔。
一招一式，快慢之间，尽显大气磅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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特写镜头下，墙钉崩出，护栏颤动。
飞溅的雪花，仿佛妆点着一场梦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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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家卫用普鲁斯特式的手法，追忆了一代武林的过去。
在武侠片领域开创，也为未来的创作者点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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点灯，是全片的文眼。
此句最先出自宫宝森之口。
1936年，正是抗日战争前夕，时局动荡，人心不稳。
中华武士会会长、八卦拳掌门宫宝森年事已高，打算隐退。
宫老爷子独具慧眼，不拘一格。
挑中了年轻的后辈，武学奇才，叶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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隐退仪式上，叶问不负宫老的期望。
比赢了想法。
得到了宫老相送的名声，还有一句寄语。
「凭一口气点一盏灯
有灯就有人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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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句话，叶问记了一辈子。
年轻时的叶问，对功夫的理解很简单。
两个字，一横一竖。
输的人躺下，是为横。
赢的人站着，是为竖。
站着的才有资格说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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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年之后的叶问，对功夫的理解也是两个字。
一横一竖。
含义却有了变化。
凭一口气做人，是为竖。
点一盏灯传人，是为横。
千拳归一路，武术大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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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那兵荒马乱的年代，叶问也遭遇了家境破败，身陷囹圄。
几经辗转前往香港，开馆授艺。
他将咏春发扬光大，也培养出李小龙这位新宗师。
王家卫用一个下移镜头，勾勒了叶问的背影。
这与宫宝森的出场如出一辙，交代了两位宗师的薪火相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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点灯，又何止武林。
随着港片黄金时代的逝去，两岸三地电影人的合作已成主流。
翻看演职员列表，赵本山、小沈阳等演员的加盟，正是顺应并发展了这一形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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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然，只有一个王家卫，能号令全华语最优渥的资源。
他，也在给华语电影圈打了个样——
如何拍好精品电影，如何走向世界。
不过，无论是武林还是电影，都不存在一劳永逸。
前人栽树，更需要后辈的努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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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家卫说过，关于《一代宗师》，自己未必做到极致。
希望能起一个头，由后辈电影人传承。
「但我愿意这是开了一扇门，或是起了一个头」
「我希望有人继续走下去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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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如电影中的宗师们点灯传人，王家卫也点亮了一盏灯。
为中国电影，也为观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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还一枚扣
之所以点灯，是因为黑暗岁月的到来。
家国沦丧，武林蒙难。
王家卫标志性的镜头语言，讲述的是武林宗师们的困局。
升格与降格的交替使用，最为精妙。
前者，将平民贵族化。
金楼里满是风尘中人，却也显得富丽高雅，成了叶问口中的「英雄地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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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者，则呈现了角色的自困。
曲终人散，人来人往，唯有怀旧者被困在时间的牢笼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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丁连山逃离东北，藏匿于佛山。
一代武学宗师，只能当「鬼」。
「在太阳旗下，能容下我这只鬼？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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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线天，曾经的军统第一杀手。
也只能流亡香港，遁世于理发厅。
每个人都背负着难言之隐，不问当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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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后，灯叔死于日军轰炸，金楼也被汉奸接管。
一个繁华的武林时代，逝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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随着佛山的沦陷，叶问的人生，一下进入了冬天。
由于拒绝为日本人做事，他断了自己的财路。
「现在国难当头，困难人人有，穷一点也没什么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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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，窘迫的生活无法视而不见。
一夜之间，他从富家公子变成平民。
练武的桩子，被劈作柴木。
为了给孩子解馋，他只能打包朋友酒楼的剩菜。
遇见日本兵，只得无奈地让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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家中的二女儿，死于饥馑。
他毕生追求的武学高山，终敌不过生活本身。
「发觉最难越过的，原来是生活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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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一代宗师》借助那个特殊的时代，传达的终究是一种遗憾。
遗憾的不止是武林，也有叶问与宫二的感情线。
两人最后一次会面，宫二发自肺腑地告白。
叶问却答非所问，藏匿起真切的感情。
「我们之间本来就没恩怨，有的只是一段缘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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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份若有似无的情愫，最终汇于叶问从大衣扯下的那枚扣子。
当年，叶问别过宫二，一直打算找机会去东北相会。
还特意定制了一件大衣。
后来因为战争，行程作罢，连大衣也在窘迫之时无奈典当。
典当之时，大衣少了一枚扣子。
其实是叶问故意留下，做个纪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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典当的大衣，是为逝。
留下的那枚扣，是为守。
叶问想守住武林的辉煌，也想守住与宫家的缘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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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惜，世事无常。
宫二为了收拾叛徒，替父报仇，守住宫家的尊严。
她取消了婚约，奉了道。
一生不婚嫁，不留后，不穿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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宫家六十四手，从此绝迹。
叶问与宫二的缘分，也就此终结。
这是叶问莫大的遗憾，也是民国武林逝去的见证。
曾经的人与情，尽皆隐没在历史的尘埃中。
这是那个时代的困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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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在，宫二没走完的路。
叶问替她走了。
宫家六十四手逝去了。
但宫家的功夫精神，守了下来。
「这条路，我还没走完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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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个时代，都有着各自的困局。
回首过去十年，华语影坛震荡依旧。
本片的创作者中，有的人辗转于几轮综艺之前，前路不定；
有的干脆无戏可演，隐退电影圈。
他们是一个时代的缩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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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家卫在十年前起的头，也无人继续走下去。
功夫片、武侠片，都逐渐失去竞争力。
至2022年，几乎可以下达「死亡通知书」。
院线上映的片单中，有一定制作规模的，只有赵文卓主演的《纹身》一部。
豆瓣3.9分，票房仅为186万。
2017年拍完的电影，压到2022年才上映，仍旧血本无归。
没人看、没人拍、没人投，是国产功夫武侠片的恶性循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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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样受困的，还有香港电影。
早在世纪初，港片就已面临式微的局面。
往昔的荣耀与尊严，不复存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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电影的寒冬，只是时代文化的一个侧面。
摆在我们每个人面前的，是巨大的精神危机。
《一代宗师》的结尾，一盏烛灯将佛面照亮。
中国电影丢掉的扣，将由谁来还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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掰一块饼
身处困局，必当谋求破局。
相较于时代的遗憾，时代洪流中个人的选择更加迷人。
马三投机，早早倚靠了日本人。
「宁可一思进，莫在一思停」，是师傅教的拳理，也是他做人的道理。
可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，以致欺师灭祖，终被宫二打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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宫二是这个时代最传统的人。
她为报父仇毁了婚约，终生奉道。
没有为自己多留一口气，多点一盏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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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选择留在属于她的年月，不为时代变迁所动。
「所谓大时代，不过就是一个选择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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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宫家的理念里，武学有三重境界：
见自己，见天地，见众生。
马三利欲熏心，只见自己。
宫二固守，只见天地，见不了众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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能见众生的，只有叶问。
回到电影开头的那场传承之战。
上一代宗师宫宝森，向叶问比想法。
能否掰开其手中的一个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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彼时，东三省沦陷，两广推行联省自治，外族入侵之际，南北势如水火。
中华武林，也饱受内忧外患的困扰。
宫宝森认为，武学不应该再有南北之别。
「拳有南北，国有南北吗？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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叶问的眼界更大。
他提出，天下之大，何止南北。
「其实天下之大，又何止南北？勉强求全等于固步自封，在你眼里这块饼是一个武林，对我来讲是一个世界，所谓大成若缺，有遗憾才能有进步，真管用的话，南拳又何止北传？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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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题告破，宫宝森手中的饼，也随之破裂。
中华武学正如同这块饼，一味抱残守缺，终究无法进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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无所谓门派，也无所谓南北，而是一种信念。
叶问同样受困于时代，却并未抱残守缺。
他及时放下「见高山」的执念，望向更远处。
所谓时势造英雄，也绝非随波逐流。
而是充分认清现实后，凭着自己的本心走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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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今的网络，人人自危。
舆论变得四分五裂，相互攻讦。
「不是…而是」的叙事，变成了「不是…就是」。
他们所追求的正确与正义，像极了宫宝森手中的那个饼，必须完好无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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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年前，尚可自由评论。
十年后，洗白与抹黑齐飞。
每每有新片上映，总少不了翻旧账、扣帽子。
最后，只能故步自封，吸食起名曰「盲目自信」的精神鸦片。
直至一日惊醒，方觉大事不妙。
再回看叶问所答的文题，大成若缺，有缺憾才能有进步。
心怀众生，方得见众生。
眼中看得到世界，自然无所谓南北。
十年前，王家卫为我们点起了那盏灯。
十年后，谁还能守住那微弱的光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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全文完。
